父亲过世后，家里的生活更安静了。闲下来时，母亲盯着唐尚珺买给她的视频播放器，粤剧咿咿呀呀，婉转延宕。中国戏曲就是这样，情节并不复杂，冲突也不剧烈，靠程式性的声腔和动作表现无限广播的情绪与时空。

更重要的是，继续读下去的意义不大了。600分过后，想要涨分难上加难。

其他亲戚对学校也没有概念，他们提到2016年他考得前所未有的好，上了“北京政法大学”——其实是“中国政法大学”。

【6】对母亲有愧

当被问到是否支持唐尚珺的选择的时候，家人们反应一致，“支持？没钱怎么支持。”

父亲在病床上看到了儿子的通知书，也完全没有责怪，只是说：“精神值得敬佩，值得自豪，将来青出于蓝胜于蓝。”

地理意义上，他离大学的距离不到一公里。“这些年，一直在社会和学校间游走，就是这个状态。”

九派新闻覃钰钰 发自广西南宁

一年转瞬即逝。2010年，第二次高考，他考了405分，还是没过二本。家人劝他去读，他报了南宁一所大专，但没去。他不甘心，瞒着家人开始了又一年的复读。

在钦州复读的时候，他还被姐姐发现了。一个周末的早上，刚出校门，三姐看到他在路上走，打电话问他为什么来钦州。他只能临时想了借口，说是同学生病了，过来发募捐的传单。

九派新闻问他，这么多年的复读，掌握了什么学习方法吗。“还有什么方法？”他回。

由于成绩好，学校给他配备了单间。他到二三月份才住进学校，但也不听课，大部分时间在空教室自习。自从分数超过600，他很少听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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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是这之后，他的复读生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，他开始辗转于广西几个以奖金闻名的复读班：2016年、2017年在平果三中，2018年在柳铁一中，2019年到2021年在百色鸿顺中学。

这些年复读的费用，多是唐尚珺自己挣来、省下的。起初之所以向何汉立坦白复读的情况，一是觉得后者会帮他保密，二是，想找他借钱。大专“毕业”后的几年，家里不再给上学的生活费，他的衣服、被子，都是借钱买的。每次借钱都好难，有时厚着脸皮问几次才能借到。

他穿件白T恤，背个黑斜挎包，眉骨突出，声音温和而细小，学生样子。

如果把复读看作多米诺骨牌，第一张牌倒在他高中入学时的一天。

邻桌的音量盖过唐尚珺轻柔的声音。他们应该是附近的学生，七歪八邪地围成一桌，话题从河南老家到南宁美食再到学校老师，叽叽喳喳，生机勃勃。

九派新闻提起2015年的高考，他考了587分。他下意识问，一本线是多少。对面的人搜索后告诉他，480分，“你超出一本线一百多分。”

初中结束后，两人分道扬镳。何汉立二本毕业，后进入广西电视台做记者、编导，2013年底和他恢复联系，决心把老同学的经历拍成纪录片。

跟尖子班的学生有学到什么吗？“好像没学到什么，我们各干各的，很少会去交流学到什么。”他几乎不记笔记，只有一本错题本。

在日记里，他把复读的原因归到家庭环境上：“我生长农家，三代为农，资质也不是很差，但家中没有读书氛围，又没人给你点拨一下，我什么都没有，后知后觉，很多事情明白的时候，已晚了。”

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学习，“都不知道怎样才可以，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努力。”

（何汉立、陈冬艳、谭红路对本文亦有贡献）

一直到2015年，他每年都会病一两次。生病时好难受，现实和梦境的边界消失了，“看东西都是虚的，好比我跟你在这里吃饭，都不知道是真的假的。”

村里同龄的孩子对学习没有兴趣。他堂哥的儿子跟他小学同班，上完初中就去打工了。可对唐尚珺来说，学习一度是他离开农村的捷径。

在何汉立看来，唐尚珺有灵性，有悟性，很多东西一学就会。他们一起学吉他、学转球，何汉立学不下来，而唐尚珺却很快掌握了方法，“自学弹吉他，无师自通……一个篮球在他的手指上可以旋转半个小时”。

他最初6年的高考情况分别是：2009年，专科；2010年，超三本线几十分，报了专科，后退学；2011年，上二本线，但是选不了好大学；2012年，本来可以选好点的二本，但志愿没有填好；2013年，第一次过了一本线，报了北京的大学没有被录取。2014年，他在镜头下查分数：563分。

8月的一天，唐尚珺在一家广西菜馆向九派新闻讲起这个故事。

前一年，他考了591分，被录取到广西大学土木工程专业。他心有不甘，8月便去了平果市一家名叫“衡水阳明中学”的私立学校复读，他是冲着宣传的“衡水教育模式”去的。